上面已经提到,脂砚斋还不时由书里想到书外,比如第八回写秦钟要到贾氏家塾附读,贾母就赠了他一个荷包并一个金魁星。一般读者读到这个地方,往往会忽略不计,好像很无所谓的泛泛一笔。什么是魁星?过去读书是为了能够在科举当中名列前茅,认为有一个魁星神能够保佑参加科举的人夺魁,因此当时社会上有魁星崇拜的风气,除了在魁星阁一类地方供奉魁星,也会用一些材料——包括镀金乃至使用纯金——制作出魁星的形象,作为赠予读书人的礼品。魁星的形象,接近于我们平常看到的佛寺里的罗汉、金刚之类,但是戴着官帽,意味着今后能够官运亨通。魁星这种东西现在已经不流行了,很少见到,如果偶然觅到,你千万好好收藏,是一种很有研究价值的文物——书里写了一笔金魁星,连一句形容都没有,有什么可特别注意的?但是脂砚斋一看到这句,就情不自禁写下声泪俱下的评语。脂砚斋并不是说,自己相当于秦钟,而是提醒作者,在真实的生活中,他也从长辈那里得到过金魁星,而“余”在现场,时过境迁,不堪回思。类似这种见到书里不过是一笔带过的叙述,就大受触动写出批语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第三回写到宝玉“色如春晓之花”,脂砚斋立刻回忆起:“‘少年色嫩不坚牢’以及‘非夭即贫’之语,余犹在心,今阅至此,放声一哭!”第三十八回写到宝玉让丫头把用合欢花酿的酒烫一壶来,脂砚斋就发出感叹:“伤哉!作者犹记矮舫前以合欢花酿酒乎?屈指二十年矣!”这都进一步说明,脂砚斋评点《红楼梦》,跟清初金圣叹评点《水浒传》、毛宗冈评点《三国演义》、陈士斌评点《西游记》不是一回事,金、毛、陈虽然是大批评家,可是他们和所评点的著作的作者不是同一时代的人,更不是合作者,他们不可能提供关于成书过程及其作者的背景资料。程伟元、高鹗印行一百二十回的通行本以后,历代出现的评点本的那些评家,如护花主人、大某山民等,他们连通行本的后四十回根本不是曹雪芹写的都闹不清,就更不可与脂砚斋同日而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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