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前说过,身在欧洲的两位多宾小姐和艾米丽亚常与少校通信,不时从英国向他汇报近况。对于多宾即将与奥多德小姐成婚一事,奥斯本太太诚恳而热情地向他道了喜。“你的妹妹刚刚好心来看过我,”艾米丽亚在信中说,“她们跟我说了一件喜事,我要为此向你表示我最真诚的祝贺。我希望即将与你成婚的那位女士能在各方面都配得上你这样善良仁慈的好人。我这个可怜寡妇唯一能奉献的,只有我对你的祝福,我真心真意地祝你们日后幸福如意!小乔治也向他亲爱的教父问好,希望你不要忘了他。我跟他说你要成亲了,你的新娘一定值得他全心全意去爱,不过,虽然夫妻间必定有着超越一切的,最稳固、最神圣的情意,但我相信你曾保护和爱过的那对孤儿寡母在你心中肯定还占据着一个角落。”这封前文提到过的信一直保持着这个口吻,自始至终都在申明自己内心的喜悦之情。
这封信与奥多德太太那箱衣裳装载在同一条船上从伦敦运来。您肯定猜得到,多宾收到一堆信最先打开的就是它。而读过信后,格洛薇娜、粉红缎子裙,以及属于她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可憎。少校诅咒女人们说三道四,把所有女人都骂了个遍。那天什么事都让他恼火,操练队伍真是把他热得发疯,累得出人命。老天爷!好端端一个聪明男人,怎么就要把生命浪费在天天检查子弹肩带,操练一帮蠢货上?军营食堂那些年轻人愚蠢的闲言碎语比任何时候都更刺耳。他一个快四十的男人,为什么要关心史密斯中尉射了多少只鹬,布朗少尉的母马会表演什么绝技?餐桌上的笑话只让他觉得丢脸。他年纪不小了,不适合再听助理军医的插科打诨和年轻人的粗俗话,尽管那秃头红脸的老奥多德总是轻易被逗乐。那些笑话已经陪伴老头儿三十年——多宾也听了十五年。离开喧嚣乏味的军营食堂,扑面而来的便是军人太太们的争吵和流言蜚语。这一切都令人难以忍受,感到羞耻。“噢,艾米丽亚啊,艾米丽亚,”他想,“我对你如此忠诚,你却要责备我!正因为你感受不到我的一片心意,我才活得这样疲惫。我这么多年来对你的奉献,换来的却是你对我婚姻的祝愿,岂有此理,你竟以为我会娶了那招摇的爱尔兰女人!”可怜的多宾连连哀叹,直觉得浑身难受,这辈子从未有过如此孤单和凄凉的感觉。他真想就此了断生命,将所谓名利抛于身后——奋斗是那么没有意义,那么无趣,前途又是一片暗淡,令人沮丧。那晚他彻夜未眠,渴望回家。艾米丽亚的信让他感到茫然自失。忠诚、真心和热情都无法温暖她的心。她就是不肯看清她爱他。他辗转反侧,一边跟她说话:“老天哪,艾米丽亚!”他说:“难道你不知道在这世上我只爱你一人?你待我就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在你生病和悲伤的时候,我一个月接一个月地照料你,道别时你却只微微一笑,门都还没关上,就把我忘干净了!”在他阳台睡觉的几个印度用人看见一贯冷静少言的少校竟如此激动、低落,很是惊讶。要是艾米丽亚看到这一幕,她会同情他吗?他把她所有的信都拿出来读了一遍又一遍。有些是关于某一小笔财产,他让她相信了是她丈夫留给她的,有些只是简单的邀请——总之,她寄给他的哪怕是一张小纸片,他都拿来读了。可那是多么冷漠、多么礼貌、多么无望、多么自私的文字啊!